自從他把便當砸在那位同學的身上後,他彷彿知道有些東西從他身上準備爬了出來。

當時,學校會舉辦軍歌和班級隊伍行進的比賽。

每個班,排好隊伍,像是國慶日閱兵典禮時在前面經過的隊伍一樣,必須整齊劃一的踏著正步,然後喊著敬禮的口令,還有答數、喊口號、唱軍歌。

學校非常重視這個比賽,每年都會舉辦,然後比賽評比出表現最好最有精神的班級。

每個班會有一個帶隊的人,那個人是關鍵人物,喊口令、答數、帶隊的好壞,都與那個人有關。

老師在選帶隊人選時,那位被砸便當的同學,提議了他,而且全班大多數的人都附議。

他不知道那位同學為何要提名他?是要整他還是甚麼心態?

然後,他就莫名其妙的成了這個比賽的帶隊者。

他從來沒當過甚麼班長或是風紀股長,根本談不上會管班上的秩序,如今卻要協助訓練班上排隊、行進和喊口令。

但不知為何?當老師問他接不接受時,他竟然也沒拒絕。

一個星期練習一次的行軍和喊口令,說也奇怪,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這些事做那麼好,好像對著山谷大喊,然後聽得到自己的回音一樣。

他用力地喊著。

齊步走。向右看。答數。

一、二、三、四。一、二、三、四。一、二、三、四。

太小聲了,再答數一次。

同學在艷陽下,大汗淋漓的聽著他的口令,不想配合也不行,因為老師不會讓他們進教室。

他有個習慣,每次看到太陽,就會直視著烈日,他覺得,只要敢看著太陽,就可以得到一些強大的力量。

因為擔任行軍比賽的帶隊人,他整個人在班上的氣氛開始變得不同,身邊那位他喜歡的女同學,還會主動跟他說話,說到底,他喜歡那位女孩的原因,其實是因為女孩身上的味道,並不是一種香氣,而是一種汗味。

他不知道哪來的膽子,開始會在上課指證老師,有一天,老師在台上解一個體積的題目,結果算出來,和解答不一樣,老師就說是答案錯了,但是他一看,就知道老師有地方算錯了。

他也沒舉手,直接衝到黑板前,拿起粉筆,把老師算的畫上叉叉,然後在旁邊寫下他的算式,答案正好就是解答上的。

老師火冒三丈,把他寫的算式擦掉,說那是他硬湊出來的,然後,把他趕下台,請他到後面罰站,理由是不尊敬師長。

罰站時,他並沒有覺得不高興,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看到了其他人沒有看過的東西。

有一隻蜂,在這個時候跑進教室,大家紛紛閃避,女生還在尖叫,後來蜂聽在他身上,他完全沒動,蜂在他身上走來走去,也不飛走。

同學緊盯著他,感到不可思議,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好像開始長出蜂的細毛,蜂走了,他其實覺得自己可以飛,但不能就這樣在同學面前展翅。

隔天,又到了每個星期練一次行軍的時候,本來他以為老師會把他換掉,但是老師並沒有。

烈日當空,每個同學都無法提起精神,只想休息,他看看老師,老師還沒有下達休息的指令,他突然大聲對大家吼叫。

你們知道自己有翅膀嗎?

同學不知道他在幹嘛,沒有人回答他。

趕快打開你們的翅膀揮動,往光的方向飛去吧!

一時間,所有人無語,老師只好說先休息吧!

他看著同學,還有在烈空中,那些在湛藍中飛舞的蜂,想起了表哥房間放的一捲卡帶。

那捲卡帶他並沒有聽過,但是封面非常吸引人,是一整片藍色的海,海上有一個小島。

卡帶上的名字叫做Pacific,表哥跟他說,那是太平洋的意思。

很多年後,他在東京的酒吧裡,又看到了這捲卡帶,並且第一次聽到原作者細野晴臣和他的朋友親自演奏裡面的音樂。

他想起了小學時比賽行軍和軍歌比賽那一天。

他張開了翅膀,帶著全班同學,在司令台前像是跳著華爾滋一般,沒有班級可以像他們如此優雅,如此的把行軍走路當成一種藝術。

他們最後全都潛入了藍色的海裡,沒有人害怕,也沒有人會反抗甚麼?海面上,有校長、老師在呼叫著他們,但他們全都沒有理會。

他們變成會游泳的蜂群,有翅膀、有魚鰓、有尾鰭,海裡的太陽忽明忽暗的,照在他們的鱗片上。

他們班後來得到了全校第一名。

他在東京酒吧裡,點了一杯石川釀造的IPA,那曾經是一個女孩點過的酒,在某一年的四月。

他聽到了海的聲音,還有那些同學唱過的軍歌,夾雜在樂手演奏的Pacific曲目中。

四月裡,周圍的人看起來都很幸福。

他想起了剛看過的小說裡的這個句子。

他從口袋裡拿出了兒時就已經斷掉的翅膀,問著翅膀,幸福是甚麼?翅膀沒有回答他。

只有音樂,不停在演奏著,非常的輕盈,異常的愉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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